萤火

  我不是魔法师,只是埃拉西亚许多孤儿中的一个。
  人们都说我和Adrienne一样,是个浑身上下充斥着邪恶之气的火妖,但我和她不一样。她用邪恶的火系法术将德珈的亡灵巫师们驱逐出塔塔利亚,保卫了自己的家园,而我只想做一个平凡的喜欢在埃拉西亚的夜晚与火共舞的人。
  我出生在战场上,母亲是埃拉西亚的魔法师。我的出生给她带来的片刻的欢愉,但很快演变为死神的亲吻。她也给我留下了礼物——她一生中经常使用治疗、祝福、祈祷等魔法,在最后一刻赐予我的却是火的诅咒。这个诅咒陪伴了我十九年,也将影响我的整个生命。
  我从来没有在魔法学院学习过,却在渐渐长大时发现自己拥有了操纵地狱之火的能力,也自然而然的掌握了狂暴、混乱等火系魔法,在十六岁那年还意外地发现了自己使用末日审判的能力——这种能力在埃拉西亚大陆上被认为是一种能够毁灭一切的法术——因此人们认为我比Adrienne更可怕,毕竟她只是后来才学会了火系魔法,而我却是个天生的火妖。
  无论别人说什么,迄今为止我的魔法没有给任何人造成任何伤害。我只是总在夜晚降临时跑到森林的边缘,看着掌中我自己燃起的火焰,看着一只又一只的飞蛾扑向死亡,看着森林中与我的红色火焰相呼应的绿幽幽的萤火——这些就是我作为一个人们眼中的火妖所做的与火有关的一切事情。
  埃拉西亚与德珈的艰苦的斗争已经结束,但许多不死生物还在这片美丽的大陆周围徘徊。我无意像Adrienne那样投身和它们的战争,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大天使和狮鹫在头顶飞翔,为保卫埃拉西亚的安宁而战斗。
  今天还是像往常一样,我望着投身火中的飞蛾,心中思索着它们为什么不顾一切来追寻它们自己认为美丽却能给它们带来死亡的东西。我也望着萤火虫,看它们一点点微弱的光芒,不由得有些羡慕——虽然燃自飞蛾的火能放出光和热,但那只是短短的一瞬,而长久地留下的却是一点点灰黑的不起眼的粉末。而它们却能稳定地散发荧光,虽冷漠但能持续一生的光亮。
  夜总是特别的短,不知不觉间清晨的曙光已经穿透了森林的屏障,萤火虫的微光已经隐藏,我的火光也变得毫不起眼——太阳发出的光是最亮的,因为它在燃烧。
  又这样过了一夜。

  但这个白天也许不同以往。一只大天使扇动着受了伤的翅膀,艰难地降落在森林之中。我本以为他是与不死生物战斗而受伤的,但很快发现了另一只追赶而来的大天使。
  在森林中的一处空地,他们已经摆好战斗的架势,一个的左翅上还带着一道长长的血痕,另一个的眼光凶恶而暴躁。
  我是一个火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其实很简单,他是中了发狂魔法,只要受到攻击就会自然恢复正常。这种场合看来是不需要我在场的,天使之间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可是我离开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谁?
  埃拉西亚是没有会发狂魔法的魔法师的,更没有人有能力混进荣耀之门而对一个大天使下手。这样看来,只有一个人可能做出这件事。
  我。
  我在森林中的草地上坐下,不知道自己是在等待什么,抑或是在逃避什么。
  你说……是谁施放了发狂魔法?
  在埃拉西亚的心脏地带,会用火系魔法……你说还能是谁?
  你是说……
  Pallas!难道还可能是鬼族的亡灵法师?
  ……现在……
  她应该不会走太远,我们去找她。绝对不能允许她借着邪恶的火系魔法来危害我们美丽的埃拉西亚!
  我听到了两个大天使的言语,但是很奇怪,没有逃跑的念头。其实我不惧怕面对大天使,但没有把事情解释清楚的信心,又不想去伤害他们。像这些我心中坦然的事情,别人信也好,不信也好,于我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反正我十几年来一直被人们当作邪恶的化身,何况逃跑这种事,我一生中还从来没有做过。
  大天使的速度虽然很快,却还没有在茂密的森林中迅速找到我的能力。我也索性不去想他们,脑海中一些应该早已淡忘的声音又回响在耳边。
  你现在学会了所有的火系魔法吗?
  据说还有一种牺牲魔法,我还不会使用。
  牺牲可以说是火系中最好的魔法。
  为什么?
  因为它可以带给你无限的生命啊。你可以用牺牲魔法以别人的生命换取自己的生命,那不就可以永远活着了吗?其实你现在看来有很多东西都弥足珍贵,但等你死过一次就会知道,只有生命才是最宝贵的。只是可惜呀……那时候已经晚了。何况……在这里生活,你一定不幸福吧。毕竟这个大陆是不允许火系魔法的存在的。
  ……
  Pallas!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大天使剑已出鞘:在这片大陆上你已经横行了十九年,可惜我们一直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但今后你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另一个大天使挥挥手制止了他:Pallas,你能解释一下刚才对我施放的发狂魔法是怎么回事么?
  我不想向他们声泪俱下的说我没有用发狂魔法,可能是亡灵巫师所为之类的话,我知道说了他们也难得相信,现在这样只不过是在显示他们不是不给敌人机会解释清楚的仁义,所以我只淡淡说道:埃拉西亚的人民之中,的确只有我一个会用发狂魔法。
  大天使脸上杀气陡现:这么说你没法说明发狂魔法不是你所为了?
  我微微冷笑:没有做过的事,你让我怎么解释?
  如火的早霞这时已经飞散,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照在我身上,这给了我力量。  于是快速的两个失明魔法让他们暂时成了两尊威严的雕像,而我可以从容离开。
  让他们在一会的时间里看不到太阳也好,这样他们也许能看到自己的内心世界。

  在森林边缘我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是德珈的亡灵巫师。
  我决心把他请出去。我虽然无意介入埃拉西亚与德珈的斗争,但不喜欢有一个不能算是人的东西入侵我居住的地方。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可是看到他的面容,我心里猛地一惊:是他!
  他不像一般的亡灵巫师那样,披风下裹着的只是一具骷髅,那是一个干枯的躯体,甚至可能具有灵魂——只是不是人类而已,或者说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我心中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已经开始渐渐变为真实,那就是他,没错。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在我没有成为火妖之前,和他在同一所孤儿院中生活,后来我离开了孤儿院,他进入了埃拉西亚魔法学院。那时以后他还经常来找我,想教给我一些其他魔法,也希望我能像我母亲一样成为战场上的魔法师,可是我回绝了——火妖就是火妖,在他的眼中可能不是,但在别人的眼中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与其在一群标榜正义的人们中间扮演邪恶的角色,不如我自己去追寻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然后就没什么印象了,他18岁的时候加入了埃拉西亚正规军,然后就没有消息了。那以后我也从来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以这种方式遇到一个这样的他。
  他也看到我了,犹豫片刻还是叫道:Pallas!
  我走上前去,尽量用一种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是你?
  他点点头,看到我的双手合抱在胸前,五指张开,又并拢,忙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冷冷道:也拔出你的剑。
  魔法师是没有剑的,但这种出手前的姿势和剑士拔剑的意义是一样的——我们之中,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不是你,就是我。
  他没有拔剑——如果他有剑的话,只是用一种诚恳的调子说:Pallas,请你听我说……难道你不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了吗?
  我说道:我和一个人一起度过了18年,但那个人不是你。你根本不是一个人。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放了下来。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悲哀:你知道这一年中发生了什么吗?
  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听他讲下去。
  我在与德珈的战斗中死去了,与凯瑟琳女王结盟的不死生物们借一个亡灵巫师的法力将我复活,使我也变成一个亡灵巫师。但他们没有强迫我为它们而战斗,只是要我承诺,不再与德珈的不死生物为敌。不久以后便传来了女王胜利的消息,我从来没有那样兴奋,因为我终于又可以回到我的祖国,回到我生活了18年的土地……我回来了,可我看到了什么?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埃拉西亚依旧美丽,但她已经抛弃了我。你知道现在有许多的不死生物在埃拉西亚周围徘徊么?其实他们都是曾经在这里生活的,而且是为了保护埃拉西亚而死的人啊!但现在,他们只能借着夜晚的掩护,避开大天使的目光在外面偷偷的看她一眼,看看她是否还像他们记忆中那样美丽,她的人民是否还像以前那样快乐地生活……
  我和他们不同,我是一个亡灵法师。我不甘心自己以前为她奉献了自己的一切,现在在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后却被她这样无情地抛弃,所以我决定要收回我的付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同意他的观点,只是感叹一个人的思想,可以变化得如此之快。
  片刻的沉默过后,我问:发狂魔法……是你吗?
  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这样对你也没有好处,对他们也未必能造成什么伤害。
  其实发狂这种魔法不是改变、控制一种生物的思想,而只是激发他的本能,纵容他去做自己内心想做的事情。我这样只是想证明,那些大天使所谓的正义,也是建立在他们邪恶本性的基础上的!
  ……在人类眼中,我们这些不死生物是邪恶的,但我们的内心其实也向往正义,我们生活在地狱的烈焰中,但我们也向往天堂。但那些大天使,他们就是正义的化身么?埃拉西亚这片土地,难道只有人类才能占有么?
  正邪之间的界限本来就不是很分明,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人们所谓正义,不过是想最高限度地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其他种族为了延续自己生存而做出的任何侵犯了他们利益的举动,就被他们认为是邪恶的。像人们说我们邪恶,也就是因为我们需要依靠其他生物的生命来维持自己的存在,这种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斗争,难道是邪恶的么?
  又是好长时间的沉默,我开口了:……你要说的,都说完了吧。
  那么我想告诉你,其实你错了。正义与邪恶本来没有固定的标准,但对于人类而言,所谓正义就是能够为了其他人而牺牲自己。每个人降临到这个世界上,都是为自己而生,他的本性中也必然有邪恶的一面,但如果能做到为别人而活,就是高尚的,正义的了。
  我恢复了双手合抱的姿势,但这次没有再放下,于是地狱火从他身上烧起。
  看着明亮的火焰,我隐隐听到了他的声音: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做……可是我……不怪你……我们……毕竟已经……不是同路人……谢谢你……听我说……
  我心中有些不忍,上前低声说道:不同种族之间的斗争本来就不能以正邪划分,你们鬼族也应该有自己的正邪观念,又何必苦苦抱着人类的观点不放手?
  火光陡的明亮,那是他的灵魂燃烧放出的光芒。
  Pallas……谢谢你……毕竟你和他们不同……你能够理解我……
  我感到他在笑,很开心地笑。其实我也奇怪,自己以前对人类的正义也是不以为然的,但在一个亡灵巫师面前还是发现了自己原来也是人类,也和其他人一样有共同的思想,共同的信念。这难道是因为他——我的引路人?
  我又想起那些飞蛾和萤火虫,突然发觉萤火虽然稳定而持久,却不能带来什么,只能平平淡淡地发出平平淡淡的光,从出生到死亡。而飞蛾能在投火而死的一瞬发出生命中最明亮的光芒……
  他的声音已经逐渐低微: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地狱的领主Xyron……末日之刃……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

  为了夺取末日之刃,我做为一个魔法师加入了埃拉西亚的军队。我还是不在乎别人说些什么,但渐渐地他们也不再说些什么——在战场上,我的邪恶魔法能给正义的军队带来胜利,而战斗时胜利就是一切。
  随着与Xyron军队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我发现自己使用火系魔法的能力越来越强,一些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新的咒语一点一点地在我脑中出现,和我当时学会末日风暴魔法的情况一样——母亲又给我什么礼物了?
  就这样突然遭遇了地狱的军队,事前没有任何征兆。我们早已知道他会使用末日风暴,但没有想到它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烈——甚至在我施放御火魔法之前。天边的霞开始燃烧,地上的一切也在燃烧,我是与火为伴的人,可也从未见过能够这样震撼人心的烈火。我们的大天使和骑士、剑士们都顶着烈焰向前冲锋,对方的恶魔和火怪倒下了,可是我们的战士也很快被熊熊烈焰无情吞没。
  我不断地使用御火魔法和失明魔法,直到最后我的魔力所剩无几。
  看着倒在地上的大批恶魔还有一些正在末日的风暴中倒下的大天使,我发现了母亲留给我的最后的礼物。我向天空伸出右手并拢的两指,心中默念刚刚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咒语。我的意识开始渐渐丧失,但我看到那些大天使又重新充满了活力……既然飞蛾投身火焰是为了追求光明,那么当它在自身泯灭于火的炽热中时就应该感到无比的幸福,因为它从内心到身体都得到了它苦苦追寻的光明。我不能像萤火虫那样持续稳定地发出冷冷的光辉,就只能像蛾那样在热情的红色中燃烧自己。我也给埃拉西亚的人们留下了我做为一个火妖的最后礼物——不是沿自母亲对战争的诅咒,而是燃烧自身迸发出的光明。并非萤火虫的冷光,也非像德珈的巫师一样的邪恶之火,而是热烈的发自我内心的火焰,热切地诉说着十九年来我一直隐藏在心中的对自己生活的土地的热爱。
  真的,来自地狱的火焰,也能带给人们眩目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