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界

　　红色的海洋还在缓缓上升，淹没了大半个山峰。照这个速度下去，至迟到明天凌晨，岩浆就会吞没整个山峰。
　　这里是布拉卡达最西边的一个传送点，我负责这里的守卫工作。大约半年前，传来了阿维利将军格鲁追击克鲁洛得新国王卡力根，要从其手中夺回寒冰之剑的事。老头子（我们对盖文.马格努斯的亲切称呼）于是召集了一批全国最优秀的术士，开始了一项秘密研究传送门的浩大工程。项目之外的人纷纷议论，认为老头子老糊涂了，一定是神经出了问题。然而事实证明了老头子的无比英明。从上个星期开始，遍布布拉卡达的十多个传送点陆续完工，大批居民（在军队的强迫下，因为他们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很不情愿地走进了传送门。我身边的这个是三天前刚启用的，可惜已经太迟了。
　　在整整三天的等待里，我并没有多少事可做：世界末日来临的一刹那，大地开裂，如地狱张开大嘴，血一般鲜红的岩浆喷涌而出，吞没了下面的平原。茂密的森林在一瞬间化为轻烟，那里的居民无一生还。而那时，传送门才刚刚开始运作。
　　三天前，一小批幸存者爬上山顶，通过了传送门。他们是一些住在半山腰的居民，才得以在大毁灭时逃生。而这两天，我和盖亚仅仅是在山顶等待，看着沸腾的海洋不紧不慢地上升。周围的空气已经变得越来越灼热，中间混杂着渐渐浓烈的、刺鼻的硫磺味，这样的环境令我和盖亚这样常年生活在冰雪世界的神怪很不适应。身边本是终年不化的积雪，但现在也全部融化了。昨天还能看到冰雪消融造成的洪流泻入炽热的海洋，巨大的蒸汽柱上升到上万尺的高空。然而今天，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我回过头，看到盖亚刚刚逮到了一只小狐狸。那个小家伙肯定也是被气候的剧变弄的头晕眼花，因此盖亚逮它并没有费多大工夫。盖亚抱着狐狸飞到传送门旁边，把它轻轻地推进去。
　　“嗨，我要是你就不那样做。”我向他喊道，“那边的生态对我们来说还是未知的，你这样向其中引入外来物种，万一对那边的生态造成毁灭性打击怎么办？”
　　“呵呵，不会吧。”盖亚向我扮个鬼脸，“只不过是一只可怜的小狐狸嘛。”
　　他扭头看着传送门，架设在平台上的传送门高近二十尺，呈近圆型，闪动着紫色的光芒：“只可惜这个传送门是单向的，不然我还真想抽空过去看看那边是什么样子呢！”
　　“其实你完全可以先过去的。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了，我在这里只不过是等个老朋友而已。”
　　“我才不会先走呢。”盖亚说，“我还真想看看你说的这个老朋友到底是谁。”
　　是啊，盖亚不会先走的。我和盖亚从小就是朋友，形影不离。按照传统，所有的神怪都会被送到魔法学院学习。可惜盖亚在魔法方面似乎没有什么天赋，最终只掌握了一些简单的魔法，后来被迫退学，参加了军队。我则有幸成为一个英雄，盖亚就跟在我身边，十多年来走遍了小半个埃拉西亚。
　　我回忆着往事，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在学院学习的日子。我梦见了昔日的同学，给我影象最深是那个拘谨而内向的年轻人，他是个在魔法方面极有潜力的人类，他对攻击性魔法的运用一度令我们的导师都惊奇不已。
　　我忽然醒来了。睁眼向西望去，太阳正要落如火海。天空也由蓝转红，整个天地都充满末日降临的情调。
　　这个星球上再也不会有人再次看到太阳的升起了！我不禁无限感慨。
　　然而，那是什么？一个黑点，在血红的落日中出现。一只鸟吗？那黑点越来越近了，终于看清了，是一个人。是的，一定是他！
　　那人飞的极快，显然是法力高超的魔法师。不容我多想，他已经飞临山头，稳稳地站在我的面前。
　　“呃，这就是你的老朋友？”盖亚明显抑制不住自己的吃惊。
　　是的，就是早有准备的我也吃了一惊。虽然我早就听说亡灵巫师由于学习招魂术的缘故会使皮肉消退，面目狰狞，在多年的战斗中我也见过许多亡灵巫师，但我还是不能把十几年前那个寡言的、眉目间透出一股清秀之气的年轻人与现在这个一身黑袍、仅露出一个骷髅样面孔、浑身散发出一股死亡气息的亡灵巫师联系到一起。
　　“十多年不见，你好象还是老样子。”他的声音倒是没什么变化。
　　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你可是变得快让人认不出来了，山德鲁。”
　　“当然了，人总会变的，就像朋友也会变成敌人一样。——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你在这里等了三天，不会仅仅是为了欢迎我吧？”
　　“我当然知道你会来这里，因为这是离德迦最近的传送站。”
　　“是啊，虽说是最近的传送站，可漫长的旅途还是让我很疲惫。我飞了整整三天，因为没有地方可落脚。”山德鲁叹了口气，“只可惜我的几个同伴，他们的法力不足以支持他们飞三天。”
　　“但是，你的旅途也到此为止了，山德鲁！”我狠下心来说。由于他书呆子的脾气，在学院中备受同学和老师的冷落。大家对他敬而远之，任凭他将强大的魔法玩弄于股掌。当时在学院里只有我愿意和他说话，他把我当成他唯一的朋友。
　　山德鲁用他空洞的眼睛“看”着我，摇了摇头：“不，我的旅途才刚刚开始。”
　　往事一起涌上心头，我感到心在隐隐作痛。命运为何总是喜欢捉弄人？我们曾是最好的朋友，如今为何却成为敌人？
　　是的，曾经的朋友，仅仅是曾经！我咬着牙向他喊道：“你一定要通过传送门的话，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山德鲁看上去很平静。他缓缓抬起右手。就在那一瞬，我从他那本无表情的面孔上似乎看到了什么，像叹息，像痛苦，像矛盾。他到底为何离开布拉卡达？他与黛尔梅斯之间又发生过什么？难道着答案将永无人知晓，随着这个世界的毁灭？
　　无声无息地，血红的天空裂开了一条裂缝，缝隙中，金色与白色的光芒，正在急速地流动。
　　连环闪电！我不禁大吃一惊。连环闪电是大面积的毁灭性杀伤魔法本是名震全埃拉西亚的大术士索梅尔的看家法术，想不到山德鲁竟然也掌握了它？
　　盖亚！他一直呆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几乎把他忘了。离了我的保护，盖亚决抗不住这一下的。我迅速向盖亚靠拢，同时在我们两人周围布下抗魔结界。就在同时，闪电从天而降，正从我的头顶击下。
　　“生死就在这一瞬了！”闪电的锋芒在我头顶一尺高的地方停了下来，消失了。我感到浑身一震，在闪电与抗魔结界碰撞的地方，一个紫色的光圈急速扩散开来。
　　“不过如此！”我心中暗想，右手挥出，尽全力放出一枚火球。
　　山德鲁并不想接我这一招。他向旁边一闪，火球擦身而过，将不远处的岩石炸得粉碎。山德鲁趁着我忙着保护自己和盖亚的空当，急速向传送门跑去。
　　“你跑不了的！”我也向传送门飞去，想挡住他的去路，然而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身形迟缓，步履维艰，原来不知何时，山德鲁已对我和盖亚施放了迟缓术！这时施法解除咒语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得尽全力向传送门飞去，但速度仍慢得像蜗牛。
　　山德鲁离传送门越来越近了，就在我几乎绝望时，只觉得脚下一轻，身体顿时飘起来。我回头一看，正是盖亚。他刚刚完成了加速术，冲我会心一笑。
　　加速术不仅完全抵消了迟缓术的作用，更倍增了我的速度。我如疾风一样飞过去，正挡在山德鲁与传送门之间。
　　“我不会让你过去的，山德鲁！”
　　预先布置好的计划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加速打乱了，山德鲁显然十分恼火。“碍事的家伙！”他狠狠地说，同时右手疾指向盖亚，一团光芒在他指尖出现。
　　糟糕！由于不能给自己施法，盖亚此时仍处于迟缓术的影响下，他已经来不及躲开这一击了。救人要紧！我来不及多想，以极快的速度飞过来，挡在他们两人之间，同时双手向前平推，布下抗魔结界。
　　闪电，正如死神雪亮的刀锋，轻轻划过。当我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错误时，一切都太迟了。像是锋利的针刺破薄纸，闪电撕破了抗魔结界，击中我的胸口，再从后背穿出，准确地击中了盖亚。盖亚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便化做一团光芒消失了，仅剩下一只金色的灯。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明白，刚才的连环闪电，山德鲁恐怕连十分之一的法力都没有发挥出来。而这一击，才正是山德鲁的全力一击。想不到，我和他的差距竟这么大。
　　“天哪，我干了什么！”山德鲁跑过来，跪在我旁边，用一只手把我的头轻轻托起来。我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告诉我，愈伤术的咒语是什么？”
　　“没用的。”我苦笑着摇摇头。“我的伤恐怕连最优秀的牧师也无能为力了，何况你呢？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朋友的话，把我带到那边看一看吧。”
　　山德鲁把我轻轻抱起来。“等等，把那只灯也带上”我说。
　　他抱着我向传送门走去。他的身后，正是埃拉西亚最后的落日，已经大半沉入火海。
　　光亮。黑暗。光亮。眼界猛地开阔了。我看到了什么？蓝天、白云，明媚的阳光下，跳跃的河水在闪闪发亮。不知名的鸟儿在天空飞翔；温顺的兽类浑身闪耀着魔法的光芒，在草地上奔跑。一切都是那么美丽而神奇，这里仿佛是众神隐居之所，是被我们遗忘的伊甸园。
　　我的手紧紧握住金灯，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盖亚，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新世界，这就是我们的家园！”
　　我贪婪地看这这一切，想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然而，我已经无力睁开眼睛了。我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逸出，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愚妄的术士们，我回来了。”